碧桃林(2 / 2)
奥的法术纵是见多识广的大自在殿佛子也不曾领略过。他有些紧绷——很显然,制造如此幻术的人修为远高于大乘。
巨兽的举止越来越灵活自如,它刨着一只前爪转过头来,对着他张大嘴巴咆哮,口鼻喷出的热气都能感受得到。倏尔,不知是哪里来的风吹开了头顶的树叶,被寅时半白的天光一照,柯光逢惊恐地发现这怪物竟然没有嘴。不——应该说,这东西的嘴里是空的,没有喉舌没有牙齿也没有血肉,从这个角度看它的身子完全透明,背后的桃树在它口中清晰可见。更令他悚然的是,逼真似活物的巨兽又刨了两下地便向他直扑过来,张开血盆大口将他的整个头都吞下去,他甚至都能感觉到有一些湿腥的黏液糊住了眼睛,又一点一点填堵他的口鼻。
柯光逢试图挣扎,逃脱无齿的兽嘴,可是挥出去的法术却从方才起便好像打在棉花上,毫无着力之处,而用人力肉搏又如同蚍蜉撼大树。他这时才真正感到可怕,被巨兽含在口中,沉沉压在脖颈上的粗糙皮肉虽不致命,却牢不可动。与此同时,周身的灵力如河流入海般一泄如注,他预感这便是这头猛兽吃人的方式,却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先解决窒息的问题还是这个。
时间缓慢地流逝,周身的生机随着灵力一起渐渐消失,他猛然间意识到这次可能真的要玩脱了。他曾进入过很多次危险的处境,但每次都可以险象生还,他很信天无绝人之路这句话,不管是因为佛子的身份还是柯光逢这三个字本身,他一直都不觉得会有什么东西是超脱他掌控、出乎意料之外的。也不是自大,他自嘲的想,以往的一些经历总是有漏洞的,因为大多和人有关,而这次——他思绪停滞了片刻,咽下一口又苦又酸的黏液——他本以为能见到裴航的,却不想只有个妖兽。而且,这背后之人似乎并不在意子嗣,只是想杀人灭口,可元贞不是无意中闯进去的吗,若是为了遮掩飞升之人可以和修真界有牵连这件事又为什么不从裴航这个根源着手,抑或在地宫便杀死元贞?但倘若假设裴航是高于这布局之人的存在便说的通了,幕后黑手不敢动裴航,甚至都不能销毁他的地宫,只好把矛头对准闯入者在地址上动手脚。这便是天道吗,类似于一个保密维稳组织,而自己则只是窥到其冰山一角的牺牲品······
生命力流失的感觉不像丧失对身体掌控力的逐关节脱臼,更像一种被放血的钝刀子割肉,是伴着绵延而缓慢的痛楚的。他感觉自己的灵魂置于一片巨大的真空中,肉体被从人的整体上割裂剔除。心脏散乱的鼓动震得他发慌,手脚冒出细密的冷汗,变得湿冷粘腻。
他觉得很荒谬,就这么死了?自己就这样轻飘飘地死了?如拍在岸上的浪,惊不起一丝波澜,在沙砾间留下的那少得可怜的莹亮的泡沫也会在几秒后爆裂消失,海浪就是这样,微不足道静默无声却又生生不息。他不知道在这几万年中究竟有多少个人在绝望中破碎过,在虚无中涣散,带着一点可怜的怒气和卑微的怨念赤条条离开世间。无缘仙道的人们总是希望人有来世,愿意相信六道轮回,这难道不悲哀吗?如果悲悯的真佛真的存在,那么为什么没有在现世挽救人们于水火,却叫他们寄望于转生?
残留的意识中突然闪过一片向日菊田。好像是在张掖,他思维逐渐涣散地想。在植被稀疏的广袤的盐碱地上,金黄色的向日葵无止无休地旋转,硕大的头颅吸食着亘古的日;直至全盛,大如盘盏的花沉甸甸地垂坠下来,弯曲的角度与城门口示众的死尸诡吊而精确地一致,似乎正是当下所处困境诗性化后的某种神秘隐喻。
······
天光大亮,清晨带着水汽的风拂过绿意浓厚的碧桃林,山川草木一如既往地幽幽地苍翠着、滴着无穷无尽的生机,毫不在意这大地上是否又少了一只蝼蚁。一个微小的生命便在这个平常如往日的黎明,静悄悄地消亡了。
——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哭,无缘无故在世上哭,在哭我;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死,无缘无故在世上死,望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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