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寝殿若一座空谷空谷回音藏不住任何秘密(2 / 2)
皇帝叹了口气,与他一起在石阶上坐下,大殿内沉檀袅袅,寂寞无声,了无生气。
“安静吧。”
瞿东篱下意识看了眼他,却没有接话。
皇帝回头向他笑笑:“不知你是否也听说我日夜惊梦,所以将整座宫殿蒙起,也不常叫人进来。”
“臣…不敢妄议。”
“嗯……我上位不正是事实,”瞿东篱闻言微微侧目,不知他是何深意,且听他道,“人道我有心结,所以不敢将檀华殿示人,我若真的怕,偌大皇宫,我何必住在这殿里,推了重建个不就得了。”
他环视周围,中年人的眼睛以一种极富野心的姿态轻眯着,审视着这座宫殿。
“我呢…是希望日夜居住此处,用这一屋子望不穿的黑提醒自己,朝野,皇权,皆是暗中摸剑,摸着了剑柄,剑是我的,摸着了剑刃,命…就是别人的。”
他忽然回头,与瞿东篱的眼光撞个正着,这一次,瞿东篱不曾回避,他们相识多少载,皇帝知道,他说的话,瞿东篱能懂,瞿东篱也知道,皇帝相信他能听懂。
“东篱,我戒备太子不假,可我又何尝不戒备珏儿,贵妃与中书令日夜紧盯,希望能在那老狐狸死前让东宫易主……东篱,我也做过皇子,我何尝不知?”
“陛下……”
皇帝言辞与神色之间是十分恳切,自然地将手覆在他的手上,叹息道:“现下总算昭仪有孕,陆叔伯可堪重任,这正是需要制衡的时候,东篱,我希望你我要一条心。”
瞿东篱果然神色微变,似有犹豫的意思。
皇帝续道:“瑛儿不止是我的儿子,也是你的亲外甥,太子之位,他名正言顺,德才兼备,只不过他心太善,我留珏儿在京,也是为了磨砺他的心性,你我都知道,皇权之中不容纯仁之心,太子纯良,我不放心,难道你又真的放心?”
太子纯良仁善,众人皆知,若非如此,温氏一族又怎能猖獗到今天这分地步。皇帝的话不无道理,若要坐稳那位子,一颗纯良的心,又怎么能行。古来君主,长居其位者,哪个不是杀伐果决,恩威并施。
“我……”瞿东篱片刻失神,旋即起身作揖,“臣明白了。”
“我此番只希望你明白我的苦心,你是皇后的亲弟,也是我多年挚友,我们一同出身入死,听雪阁将来也会由你的儿子来继,如果连你都误会我,那这皇帝做得……可就太孤独了。”
皇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不需要他的臣子替他教养孩子,他只需要他的臣永远只是他的臣罢了。瞿东篱面露难色,他不顾孩子年幼,将瞿牧斋早早送进军营磨练,又在今时请宫城子教导,皆是为了他将来有能力争取走自己的路,可是皇帝之意……
“……陛下,臣以为牧斋尚且年幼,臣虽多次教导,仍不堪重用,听雪阁之重,所需人才之精,牧斋躯体之才或尚可满足,然心思实不能至如尘境,若将来上阵杀敌,牧斋尽忠报国,不在话下,可听雪阁如此重任……依臣愚见,不如还是另择能者为之,方是打算。”
听雪阁职责特殊,需近御前,若瞿牧斋真的去了边关,上了战场,自然无法兼顾听雪阁。
作为臣子,瞿东篱的话不可谓不尽心,不可谓不忠心,滴水不曾遗漏,可他们毕竟认识了这么些年……皇帝勾了勾嘴角,眼角流露笑意,眼中却又似笑非笑,他的仁慈与和蔼,大部分时候看起来更似是深不可测。
瞿东篱抬手卑躬作揖,欲再进言几句,却被他阻拦。
“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会考虑,牧斋也还小,他母亲去得早,与太子颇有似,若不是禁中不再为皇子择选侍书,他该能与太子成为很好的朋友,就像你我一般。”
是明示还是暗示,今日也许多次了,皇帝提醒他念及旧情,他亦并非不愿。瞿东篱还欲开口,想想还是罢了,他们都心知肚明,往昔之事不可追,今后的事便走一步看一步吧。
“……陛下,若没有别的事,臣便先行告退了,陛下保重龙体。”
皇帝沉吟应声,准他退下。
檀华殿的大门又一次关上,偌大的寝殿若一座空谷,空谷回音,藏不住任何秘密。皇帝半阖着眼瞥着桌上那局棋,黑不过胜白半子,而这半子到底是真赢还是假赢,或许还得看看。人生不过二十一眨,六十一瞬,皇权之中,他已经是那个长寿的人,他的山谷,没有人可以藏住秘密。
可他怎么敢对自己藏着秘密?
他张开双手,仰头闭目,深吸一口气,沉檀的味道钻进他的鼻腔,进入他的身体——让他再想想。
“宣太医去瞧瞧昭仪…瞧完了来回话。”
“是,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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