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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寰(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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匣中卧着一封未拆的信,信封边缘因年深日久已略略泛黄。

谢青匀抖着手撕开,里头唯有一张薄透的小笺。

“姑射之骨,凡世难奉。尘梦终醒,且赴琼楼。”

——

霍云收自谢青旬归国之后便愈发焦躁。

他无数次想过要抛下番兰去找谢青旬,可谢青旬每每传信过来,都是报过平安后再叮嘱他务必不可轻卸责任,他识得此确为谢青旬亲笔所书,再者说来,纵使不是出自谢青旬之手,也是谢青旬所期许的。

可入冬后他渐渐噩梦缠身,即便继续留在番兰,这般神思不属也于政事无益,遂遵从本心,由先前所择一心地仁善的族弟霍云翳暂代朝务,自己则星夜兼程赶往上郢。

然事与愿违,今岁的雪那般频繁而来势汹汹,暴雪塞途,马匹着实举步维艰,原本快马无需一月即至的路程硬生生翻了番,霍云收牵马在没过双髌的深雪中艰难跋涉时,心头渐渐漫上一片冰冷绝望。

上郢的巍峨城门近在眼前时,霍云收却听到了城中寺庙、道观、庵堂齐鸣的钟声,低沉而哀恸,在上郢大街小巷回荡着。

——依大承之礼,若有国丧,则鸣钟三万杵。

霍云收有些发懵地坐在马背上,身子晃了晃,魂不守舍间,握着缰绳的手无意识地松开,他从马上倏地坠下。

骨骼错位的声响清晰传来,霍云收以仰躺于地的丑态望着守城侍卫额上所系的缟素,只觉便是天塌地陷,亦不及此刻摧心剖肝之痛。

——

谢青旬的丧仪一切从简,谢青匀知他喜静,且连月落雪致五谷歉收、民生凋敝,他也定不愿再行铺张,故而免了百官与宗室哭灵,不设几筵,惟令军民着丧服,一月内暂停笙歌嫁娶便罢。

霍云收艰难行至思贤殿,先是瞧见那横亘于地的梧桐树,又见菱枝坐在门槛上神情悲戚,霍云收默了默,向菱枝走过去。

菱枝连日来哭得太狠以致视线有些模糊,好容易看清来人面容,着实有些意外,然霍云收已非当初的十一公子,番兰也不再是属国,菱枝昏沉的脑海一时想不出该如何称呼,便只福了福身道:“您这是……”

霍云收喉结滚了滚:“谢青匀在哪?还有……他呢?”

菱枝闻言又不禁垂泪,轻声道:“他们不在宫中,在……”

——

时间倒回至一个时辰前。

菱枝捧着殓服对棺前的谢青匀哀声道:“陛下,该给殿下换衣裳了。”

谢青匀木着眼随手接过,给谢青旬穿上,可手忽然顿了顿,愣愣问道:“何以是左衽?”

“回陛下,殓服都是左衽。”

谢青匀摇头,茫然道:“阿旬不过是睡着了,姑姑作甚咒他?”

菱枝鼻尖一酸,当即跪下,哽咽间尽是不忍:“陛下,让殿下去罢。”

谢青匀充耳不闻,迟迟未给谢青旬合上衣襟,只是贴着玉棺凝视谢青旬,便如同过去这一年一般无二,期许着下一刻谢青旬便会从睡梦中苏醒。

菱枝委实计无所出,只得断喝道:“陛下!若是不穿殓服,阴司泉路上的亡魂要不安的……陛下想令殿下如此吗!”

谢青匀双眼猛地跳了一下,仿似闯祸的幼童一般惶然道:“没有,没有……我这就给阿旬穿好。”

殓服穿戴整齐,谢青匀将人从棺中抱起来,瞧着门外拎着两桶桐油静候的纪予回,深深闭了闭眼,自胸腔碾出近乎模糊的两个字。

“走罢。”

——

霍云收如电般行至城郊荒原时,便见谢青旬与谢青匀并排躺在燃烧的草木堆之中,火光灼天,纪予回在一旁无声伫立。

霍云收目眦欲裂,上前欲扑灭那烈火,却教纪予回扯住,他回身怒声诘问:“火葬惨虐至极,无复人道,岂可用在他身上!”

纪予回瞧着因一路流离转徙而近乎鹑衣百结的霍云收,思及他即便将自己折腾得这般不堪,依旧未能见上谢青旬最后一眼,便不知是怜悯抑或讥讽般地笑了笑:“因为,这是殿下的遗愿。”

——

“武宗嫡幼子,名青旬,无字,旬安元年受封楚王,旬安十八年卒,终年一十九龄。

今上追尊其为‘元嘉睿敏德诚皇帝’,庙号思宗。

尸骨火葬,馀尘悉散沧海,不入皇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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