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天(九)(2 / 2)
南宫北翊被他一起身,方才惊醒,瞧向他脸上,道:“我……”不知怎么,却没说下去。
谷云起本欲看向他,目光一抬,头痛却愈加猛烈,只得一把捂住自己额头,闭目喘息,道:“面具……给我。”
南宫北翊下意识将面具一收,摇头道:“你不能再戴。”
“给我!”
“你……”南宫北翊有些怒意,他要责骂谷云起不懂得爱惜自己,话未出口,却接着了谷云起冰冷陌生的目光,一时哑口无言。
眼前的谷云起,也不是那个山谷中病得无法自主,只能任由他摆布的虚弱之人。他掌控不了一个完全自由的谷云起,他也不能只想着去掌控,否则结局绝不会比“上辈子”更好。
他沉默了一会儿,方又道:“这易容药物久不换洗,皮肤会被腐蚀。”
谷云起的脸孔一如给青旗之主掀开面具的“绣面大盗”,苍白浮肿,甚至比之更糟,还有许多隐隐浮出血丝,将要破皮之处。谷云起只是冷笑,道:“人死之后,不但皮肤,骨肉也要腐烂。”
他这句话却蓦然戳痛南宫北翊心口,“上辈子”抱着谷云起的尸体疯狂魔怔的记忆,委实比真正反应过来谷云起死去还要痛苦。谷云起当然不会知道自己“死后”的事,南宫北翊一把握住他手腕,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别乱说!”
“天门之事,既然我们已然先知,便大有转圜余地,你完全不必这般逼迫自己。”
“沿路以来,我……与甘为霖已请动许多侠客出手,虽不能阻拦全部,却已折损他们许多人手。你这一路显然也斩获颇丰,天门所面临的危机,其实已大为削减,是不是?”
谷云起自“清醒”以来,连交手也没有被这样靠近,更不要说这握住他手腕的还是“南宫北翊”,“年轻”的南宫北翊。他脑海中那场充满欺骗与虚假的“爱情”,连同死前含着疑忌的“挽回”的记忆,一起复苏了。
从头到尾都是讽刺,谷云起没有急于挣脱他的手掌,只在心底凉意森然地一笑。
“那我倒要……多谢南宫‘大侠’了。却不知如此大恩,我该如何回报。”
南宫北翊一怔,苦涩地道:“云起……”
“天门和玄冰宫,你都已了然于胸,不须我送。”谷云起抬起头,额上还有强忍头痛时渗出的汗珠,他的神情却极其平淡,瞧向南宫北翊的目光也静若深渊,毫无波动,再度问道,“却不知以我微末之躯,还能用什么来报答于你?”
南宫北翊被他目光笼罩,浑身如给浸入冰雪之中。他早知自己心思决瞒不过谷云起,却也不想谷云起连为救天门与他虚以委蛇也不肯,直刺他本心。他简直有些怕这样的谷云起,柔软的外缘下满是冰结的棱刺,但对他却偏充满要伸手碰触、甚至紧抱的吸引力,哪怕刺得自己鲜血淋漓。
他这时却不敢伸手,握着的手反而松开一些。刺伤他,谷云起自己也要折损。他不愿再看到那样宁愿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的谷云起,只得适时地放一放手。
谷云起没有等来他的回答,或许那被松开的手腕亦算是一种回答。他抽回手臂,掀开那件外衣,翻身自另一旁站起,背对他整理衣衫,道:“南宫大侠恩重已然如山,此以后却请莫管天门闲事,省的浪费你时间精力,却没什么像样的回报,未免得不偿失。”
南宫北翊跟着起身,脱口道:“我不要什么回报——”
谷云起冷笑一声,南宫北翊也反应过来,苦笑道:“你能好好地活着,便是我想要的回报。”
谷云起显然厌恶之极,冷笑道:“我活着还是死了,跟你都毫无关系,你少将我拉进你的果报。倒是少彦现在还活着,你趁早劝他一劝,也好过上你幸福美满的一生!”
南宫北翊心口又是一阵刺痛,他若能劝回少彦,是不是就可冷眼旁观谷云起偕同天门一道走向末路?绝不会。等他从乍见少彦的惊喜迷雾中醒来,便不会忘记谷云起正在殊死挣扎。谷云起不信他的“好心”,但他本就出于“自利”,委实不必非要谷云起同意他才去行事。
想通这一点,他点头道:“是,这不是你给我的回报,我本来也没资格找你要什么回报。我欠你一生快乐,你将来能过得快乐,便算我自欺欺人还给了你,这就够了。”
谷云起面色一沉,道:“我不会快乐,除非……”
他忽然住口,不回头,连那张绣面面具也不要,腾身跃起,离弦之箭一般纵出五丈以外,迅速没入夜色之中。
南宫北翊没有再度追赶,谷云起已经十分疲惫,他不能逼得太紧。
天门能活,则谷云起亦能活。他不应因小失大,忘了这个关节。他要与谷云起一道将天门之势逆转。
谷云起就是不愿意同他一起,却也不会——更没有时间去阻拦他去做这些事。这就是他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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