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溺水金鱼(1 / 1)
说到金鱼啊,我不得不称赞他一下。
高挑的身材,看不出平民窟的痕迹,已经具备了进入下一社交圈的基本素养。头发并非金色,而是柔软的黑色,服帖地垂落下来。五官像是从油画里走出来的人物,眉目深邃,浓眉,眼神是饱满而明媚的,杏般的双眼常常盈满笑意。他的手脚利索,干活得意,就连我都忍不住要多称赞他一番。
他不像一般的人,趋奉这个词在他身上销声匿迹。但他也聪明,从不正面顶撞人。知道我有书,他便找我借来看,常常苦闷地和我说,除了在我处,其他地方都找不到如此多的书。
比尔·路易斯曾在《阿芙罗狄特》中借他人之口写道,不幸只有两种方式:要么是渴望自己所没有的东西,要么是占有自己所渴望的东西。换句话说,当我拥有渴望,我便也拥有了不幸,和旋踵而来的苦闷。我的金鱼,我是多么渴望占有你的身体。花园里的花比不上你一丝美丽,我认为这就是爱,我从来没有在别人身上倾注过这种细泉一样的爱意。
因为这囚牢一般、缺水的燃烧着烈火的世界里再也找不到一只如他一样的金鱼了。于是这样的爱意更多地是出于珍视的心情。可惜,我的金鱼,是个比监牢的铁栏杆还笔直的男人,一个直男,即使他身上时刻散发出想让人一口吞进腹中慢慢消化的气息。我却难以占有他,这是如此残酷的事实,以至于他在我眼前的每时每刻,对我来说都是一种煎熬……比如现在。
我摇头晃脑地听着上级的训斥。我的父亲是他上级的上级,以至于更上级,所以对这样的训斥,我是丝毫不愿意担心的。上级的话轻飘飘的,砸中了我的左左侧,左侧,然后如一缕灵巧的轻烟,绕过我,再砸到我右边的金鱼的头上。
金鱼的心中想必被这样的训斥砸得呲牙咧嘴。这样的训斥没有丝毫用处,无实质上的东西,没有丝毫指导作用,单纯的负反馈,精神控制和人类原始的性欲杂糅在一起的产物。我能感受到金鱼的喉咙里挤出几声细弱的呜咽,像人溺水,又像金鱼失水上了岸。可是他不敢有丝毫不满,点头哈腰地应着,若非这样,他和他仍未出现的小娇妻在这样大楼内拥有一套居所的夙愿就永远只是一场水中月。
我不会告诉他,即使他弯下腰来,这样的夙愿也只会是夙愿。
我只是饶有兴致地用耳朵欣赏这场盛宴。我知道,接下来他的眼中还会有泪光,那时我会在全部人走之后——假装亲昵地搂着他的肩膀,去感受一只金鱼的体温,然后表皮上哀伤,嘴角下勾,心里大笑:亲爱的,看看这场好戏。看看金鱼眼中的泪吧,整日浸泡在鱼缸中的、美丽的金鱼,即使是一刻不停地张着眼,即使是一刻不停地流着泪,也不会有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的。我甚至不会评论他的泪花,保存他那最后一点点的小小的自尊。
一个计谋在我心中孕育,人类最原始的欲望,安家的欲望……起初是在子宫中安家,然后是在这个环境中安家,找到一处适合的居所,也是安家,死后进入格子间的坟墓,也是安家……人类在一刻不停地安家,我的眼球转动,我也许——也许知道该如何烹饪一条金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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